但还有一类学校,比如毛坦厂中学,我无论如何做不出任何嘲讽的事情。去年媒体炒毛坦厂炒得很热的时候,我让我们的记者去了一下。记者回来就改变了我的看法。
新京报:改变了什么看法?
白岩松:毛坦厂中学它有相当大的比例是打工家庭的孩子。你想想,能把院墙外的柳树当神树去祭拜的,都不是富裕的父母。
想起毛坦厂真的让人掉眼泪。上万人守着大客车,送孩子出发去参加高考。在这样的一个人浪当中,寄托的是一个又一个非常普通甚至卑微家庭的梦想,还把梦想放在高考上,这是好事儿,别破坏它。
新京报:但很多专家学者质疑毛坦厂中学,称它是高考工厂。
白岩松:我们不能因为有一些画面跟我们的认知不一样,就说“看,多愚昧,还拜神树”、“不就一高考吗?还上万人送别”等等。
我对毛坦厂中学充满理解,特别是当你了解到这一个又一个毛坦厂中学的孩子的背后是哪样的家庭。我们不一定完全认同这里涉及到的教育体制、应试教育等等东西,但是我愿意用温情去面对毛坦厂中学。我祝福这些普通的家庭。
“高考工厂”
使无数平民子弟避免进入工厂
有人说,这样的教育模式是“泯灭人性”的。甚至有些城市的老师如此“吓唬”学生:“你们不好好读书,以后就去毛坦厂中学复读班。”
可我觉得讽刺的是,恰恰是这些被称为“高考工厂”的地方,使无数平民子弟避免了进入工厂的命运;也恰恰是这些被认为泯灭人性的地方,让人有可能活得更有尊严、更像人样。
是进真的工厂,还是进一所叫毛坦厂的工厂?此外还有没有第三条路?来毛坦厂中学的孩子,绝大多数来自农村、小城镇的中下阶层家庭。对他们来说,要想过得比上代人好,靠什么?只有高考。
同样是高考失利,有人把孩子送到国外,有人送到毛坦厂;还有人送到东莞的制衣厂、廊坊的印刷作坊——真正的工厂。在那里,是没有人整天看着你背书做题,也没有人说你学习不好,让你很没面子,或者没收你东西。真的没人再为学习为难你了。当然,也没人在乎你能不能上大学了,没人在乎你有没有未来,你不再被当作一个18、19的大孩子了,你只是一个合格或不合格的劳动力。人们关心的是,今天你干了多少活,跑了多少单,周末能不能加班。
那时候的你,会不会想念有一个叫毛坦厂中学的地方,想念那个曾经折磨你的地方。
其实,像毛坦厂这样的“超级中学”并非个例。很多县城高中的同学都这样描述自己的高中生活:5点半早起的自习,上到10点半的晚自习,很普遍。毫无疑问,这里的管理只是更加严格而已,这样的教育模式在各个高考大省十分常见。学习ge认为,这种现象背后,折射的仍是城乡差距这一现实。
奔赴考场的毛坦厂学子们,坐在大巴上和送考的父母挥手告别
以毛坦厂中学为例:80%的毛坦厂中学本部学生来自农村。他们在初中时期接受的教育质量比不过城镇学生,能够考进这所安徽省重点中学已着实不易。而在安徽这个高考大省,应届高考生一本率仅10.12%,不到北京的一半;211录取率,北京达到12.5%,安徽仅为3.5%。而省内大城市又如黑洞一般吸取各种资源,导致城乡间教育投入差距过大。农村学生如何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秘诀无他,只有毛坦厂中学老师常说的一句话:“两横一竖,干!”
毛坦厂中学由于生源质量问题,很难成批培养出被北大、清华录取的学生,考上二本的学生比例最高。即便这样,也意味着这些农村孩子的命运在发生改变,有可能实现社会阶层的上升。想想看,如果考不上大学,孩子们就只有和父辈一样打工做小生意一条路了。
毛坦厂中学的孩子不仅仅要与省内的其他几所超级中学的考生竞争,他们还要与来自北京、上海等发达地区的优质学校的学生竞争,先天不足的他们,只能以无数倍的努力——这种努力因用力过猛而近乎扭曲和异化,来尽可能地弥补与他人之间的差距。